眠（十二）
两人去往魔界的道路上可谓是畅通无阻，早在一开始，为了不被魔界的人认出来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，落便为沉莲施展了些障眼法，让她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魔物而已。
而且一路上大多数的魔物受落身上的大魔气息震慑，即便是对现下显得分外弱小的沉莲有敌意，也不敢轻易上前挑衅。
“你看他们这怂样儿，你说你在魔界不是身居高位的，谁信啊？”沉莲笑着揶揄落，赤色的眸子里闪着狡黠的光，落却是明显的在走神，并没有什么反应。
沉莲的眼睛眯起来：怎么说呢？落一到魔界来整个人就怪怪的，这不太对劲。可是她并不想去妄自揣度落的心思，毕竟这样可能会给她们两个带来什么不必要的困扰。
“抱歉，刚刚没听到，你说了什么？”
“没什么，只是……落你真的没问题吗？”
“我能有什么问题？沉莲你没事吧？为什么突然这么问？”
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沉莲不打算去细问，因为问了落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，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去问，这样至少不会让两人陷入什么尴尬的境地。于是，两人在接下来的路途中，都十分默契地没有再说一句话。
凭借落对魔域地形的熟悉，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关押重犯的监牢外，沉莲本想寻个缺口溜进去，可是落却径直拉着她走了过去。
“落！你疯了？！”说实话，此时的沉莲对落没什么警惕，竟然被她这么一扯就扯动了。沉莲本想迅速再隐藏起来，可是她的身体状况本就处在一个低谷期，气息难以掩盖，而且魔族的值守兵反应快的很，一下就盯上了两人。
“不会有事的，这样更快。”落低声给了个解释，拉着沉莲快步上前。守门的士兵看清来人后，迅速单膝下跪：“属下见过魔尊大人。”
沉莲猛的抬头，黑色的眸子倒映着落被袍子遮掩的面容，她的唇角抿得紧紧的，似乎在忍受着什么。
【解释。】
沉莲抓紧了落的手，用传音术如是说到。她其实并不惊讶，因为她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，可是落惘若未闻，什么都没说。
这种态度让她有些恼火。
她只想要一个解释，这很难吗？被如此欺瞒的人，难道不配得到一个解释吗？！为什么每次在她想去信任一个人，或者是已经信任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发现是这种被欺瞒的结果？是自己活该吗？
“把胡柚带出来。”
落的声音冷到极致，是沉莲从未听过的语气，那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仪，是她所不熟悉的、陌生的落。
“可是大人，那是重犯，我们……”
“违抗我？”落的声调微微上扬了些许，话语间是明显的威胁意味，跪在地上的魔族士兵瑟瑟发抖，立即求饶：“属下不敢！魔尊大人恕罪！属下现在就去！”
“滚下去。”落淡淡地说了句，那两位魔族士兵立刻连滚带爬地往监牢跑，速度快得令人发指，很快便押着胡柚从监牢里走了出来。
“喂！我说你们怎么回事？为什么突然把我拖出来？我没人权了是吗？”
这老狐狸！多年不见，嘴还是这么欠。沉莲如是感慨着，决定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找落秋后算账。
【先松绑。】
落的头往沉莲的方向偏了偏，似乎是有些惊异于她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自己，随后开口：“松绑。”
“是是是！”一阵手忙脚乱之后，胡柚身上的绳索、锁链被解得干干净净。她正纳闷着呢，就被沉莲一把拉了过去。
【现在，走，离开这里。】
她不敢置信地抬头：不是吧？不要开玩笑啊？这个是红莲吗？是吗？
“红……”
“滚回天界。”
落冰冷冷的话语传来，全身上下的魔气倾泻而出，压得胡柚浑身上下都不舒服。她的目光下移，落在沉莲和落交织的手上，有些不敢置信。
“你与魔为伍？！你知不知道凰沐烟她……”
“我说了滚！”落周身空间一阵扭曲，旁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，胡柚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。
【你把她怎么了？】
“现在，清净多了。”说完，她拉着沉莲的手转身就走，留下两个魔族士兵面面相觑，甚至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……
“喂！我说你！干嘛不说话？！”沉莲被落扯着一路疾走，踉踉跄跄的差点摔着，落一路上都沉默着，对沉莲的所有问题都避而不谈。
“你放开我！”沉莲用力挣开落的手，她不知道落到底是怎么了，好像一来魔界就换了个人似的，她开口想质问落些什么，但是却被落的一句话打断。
“走，离开魔界，去找那两条蛇妖。”
“……为，为什么这么突然，我……”
“走。”
“不是，你到底怎么了？再这副鬼样子我拿火烧你哦。”沉莲强行想把两人间的相处方式拉回往日的样子，僵硬地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：开什么玩笑，我才不要……才不要……
她看不清落脸上的表情，被兜帽遮住了。
然后……
刺耳的锁链摩擦声响起，下一秒，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，沉莲就被锁魂链绑了个结结实实。
“落？！你要做什么？！”沉莲面上的伪装终于破开，瞪大了一双眼睛，映出面前女子缓缓抬起捏着一枚符箓的消瘦右手。
“送你走。”话音刚落，落手中的移形符就贴到了沉莲的身上，一道金光闪过，就不见了她的身影。
落叹了一口气，锁魂链被收回袖中，一阵剧烈的咳嗽，摊开手心是一摊刺目的鲜血，随后手心冒出漆黑的火焰，瞬间将之灼烧殆尽。
小家伙，相信我，这样对你、对我，都好。
这一次，我怕是再难捱过去了……
落抬起头，不知何时，头顶已经聚集出大片黑云，其中隐隐约约有电光闪过——大劫，将至。
……
另一边，传送符瞬间将沉莲传送到了那处秘境之外，而她一落地，就迅速御风往魔界的方向去。
我才不要就这样离开！
脑海里不断回放的，是沉莲与落短暂却温暖异常的相处日常。沉莲不擅长忘记，所以不擅长逃避，不擅长放弃，不擅长视若无睹。
一路疾驰之下，沉莲发现头顶黑云愈发厚重，原本只是隐隐有些电光，越靠近魔界，电闪雷鸣就越剧烈。天道的威压压得一路上的生灵动弹不得，甚至让得天眷的沉莲都有些喘不上气来。
这么大的阵仗……
事到如今，沉莲如果还不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，那就真是傻子了。
从一开始我就被这个混账东西玩得团团转，什么都是她算计好的！
落，你够蠢的！我才不会就这样乖乖呆着好不好？！
只可惜，在她非常靠近魔界边界时，她才知道不过是自己太过天真。
天界的士兵将魔界的边界线封锁了个密不透风，现在的她，想要悄无声息地潜入进去，根本就没有可能！
“莲。”
看，这不就被发现了。
沉莲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儿，下意识捏紧了拳头：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？落。
她转过身去，面前的一抹银色刺得她眼睛生疼——但这并不是悲伤，而是焦躁和被挡了路的不悦。
“你来干什么？要打破六界现在这种维持不易的平衡吗？”
“你管这叫平衡？魔族无休止的扩张野心，蠢蠢欲动的军队，随时可能会被打破的脆弱和平。你管这叫平衡？”
“如履薄冰的平衡，好过无休无止的战争。”
“这是你会说出来的话？莲，我可没想到，身为曾经的天界将领，你如今竟向着魔界？入魔给你带来的改变如此巨大吗？我今天就告诉你，他们就不该存在！”
沉莲叹了一口气，看着眼睛被愤怒烧红了眼的凰沐烟，缓缓开口：“凰沐烟，你厌恶的，到底是魔族还是落？你认为不该存在的，是魔族还是落？若是魔族，那我现在也是。若是落，那你的眼界也太过狭隘了。”
沉莲眼里的淡然将凰沐烟的失控衬托得太过不堪，就好像那个人这些年来的等待和执迷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一场笑话，而此刻她藏在心底最阴暗角落的扭曲嫉妒被直接扯出来，暴露在阳光下，痛不欲生。
可是……
究竟是什么，让她们二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呢？
看着面前的凰沐烟，沉莲不禁这样想着。
身份、地位、还是爱的方式？
她可以无牵无挂，凰沐烟不可以；她可以肆意妄为，凰沐烟不可以；她可以不顾一切，凰沐烟不可以……这份感情，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，走到现在的结局，也是理所应当的。
曾经看不破的是她，现在却换了个人。
该怎么说呢？错过了，就是错过了，就像即便是神也无法做到死而复生一样，已发生的事、已造成的伤害，谁都无法逆转和抹消。
“让开吧，我还有事要做，不想在这里过多纠缠，也不想再给天界带来什么打击。”沉莲压下心底的不悦，平心静气地开口，“你终究于我有恩，我不愿与你为敌。说实话，我沉莲自认欠你的情，已经拿一条命还清，虽然现下尚且不愿出手，可若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，我随时会改变主意，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的。”
“红莲，你还有没有良心？！和魔族混在一起也就算了，现在还打算对我们动手不成？！”胡柚的情绪显得分外激动。这也难怪，她的父母都死在上一次的神魔大战中，对魔族自然分外仇视。
“……落她不是坏人，是她救的你。”
“我宁可死那儿也不要承她的情！”
“……”沉莲沉默了一会儿，最终无奈地开口：“多说无益，这路，你们是让，还是不让。”
凰沐烟低着头沉默，而胡柚依旧执拗：“要过去你就杀了我！”沉莲觉得烦躁，她现在真的很着急，所以……让她们失去行动能力就差不多了。
正当她准备动手时，一股泼天的黑色火焰自魔界边界迅速席卷而来，天界的士兵多数躲闪不及，被烧了个正着，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。
“全军缩小阵型，迅速后撤！”凰沐烟虽然难过且愤怒，但身为天界凤皇，她终归还是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，立刻下令全军后撤。
“落！”
一片火焰中，沉莲透过已经扭曲的景物，看到了火焰后的落。而这一眼，也让她原本想要迈出去的步子顿住了——落周身魔气萦绕混乱，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状况，因为自己不是很能适应这种杂乱狂暴的气息，她就一直有意压制，她这副外放魔气火力全开的样子，是想做什么？
“天界的走狗，轮到你们付出代价了。”
苍老的声音传来，那明显不属于落，沉莲的眉头愈发皱紧：事情，似乎开始复杂了……